談夫夫墨西哥代孕案：同志運動要的是平權，還是共享特權？
本文已投稿至《關鍵評論網》，感謝編輯宇筑讓文章在三天內上稿。
文：余東栩
近日一對臺灣夫夫到墨西哥代孕「愛的冒險」故事，引發社會對於代理孕母議題與男同志在性別運動中位置性的新一波爭辯。
起初他們以四胞胎作為宣傳，事後澄清是委託兩位孕母各自生下一對雙胞胎。在澄清貼文中夫夫提及之所以選擇墨西哥除了經濟因素之外，也因為該生殖中心經過比較後相對「正規」、「合法」。許多網友已經把「代孕」的爭議解釋地很清楚了，而我希望從這個冒險故事的「跨國」脈絡切入討論。
由於臺灣當前的法律全面禁止代孕，「跨國」代孕因此成為了解套的方法。
從這次墨西哥代孕的「冒險」故事我們可以看到：具有一定資本的男同志，如何將代孕的需求外包到他國（除了墨西哥之外他們也曾考慮過烏克蘭、哥倫比亞），利用該國家的「合法性」與低成本滿足生育的想望。
我首先想要指出，主權國家的邊界並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殖民帝國依照自身利益劃出的界線。這一條界線創造了一種錯覺，使我們將跨國的壓迫關係切割成不同的「內政」碎片，最後以「那是墨西哥自己的選擇」、「我們只是合法購買服務」之類的話語自我合理化。這不是解放，這是新自由主義與全球資本主義市場邏輯。
在墨西哥合法就代表這一切沒有問題嗎？在墨西哥合法就代表這之間不存在壓迫嗎？不，這是一種特權，使優勢者透過國界把剝削變成別人家的事、別人家的選擇。
身為男同志，我一直覺得同志應該要有權利能夠決定是否組成家庭、是否收養小孩。然而，家庭不是只有「由中產階級伴侶與他們的基因小孩組成的核心家庭」一種。
如果同志家庭想要具有顛覆性，那必須是我們基於自己被社會排除與邊緣化的經驗，創造、重新定義家庭的可能模樣，而不是因為異性戀的家庭是這樣，所以我們也要。
如果我們只是一直追求和異性戀伴侶一樣，要組成婚姻家庭、買房子、生下自己的基因小孩，而不去探問我們所想要的東西本身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追求，那我們所爭取的，其實是「也」能夠剝削他人的優勢位置。
我們不能因為異性戀不孕夫妻也會跨國代孕，就理所當然認為自己「也」想要一樣的權利不然就是歧視，不去思考異性戀不孕夫妻跨國代孕這件事本身是否是正義的？
因為具有某些優勢特質，而使得你獲得壓迫他人的特權（舉例來說，某種常見的「因為你照理說能，所以你理所當然可以要」敘事：不孕異性戀夫妻認為自己理所當然可以請別人幫你生小孩，因為他們雖然有能生出小孩的器官，但是一切不如想像中的運作順暢。）不就是同志運動一直想要反對的事嗎？
如今我們卻在頌揚某種虛假的「也要」邏輯，這種邏輯要的不是平權，是特權，是「異同」聯手壓迫更弱勢的人。
同志身份並不會自動證明我們是進步、解放的，也不會因此意味著自己是永遠的最弱勢。異性戀特權會壓迫他人，同性戀「也」會。
臺灣目前的法律已經允許同志配偶共同收養非血緣子女，若夫夫的夢想是「以後有個孩子就好了」，他們大可收養已經出生於這個世界上、待出養的小孩。如果對小孩的愛是以自己的基因為界線，若對於平等的追求是以自己的國家為界線，這將是再狹隘不過的愛與平等。
「我的基因—別人的基因」、「我國女人的身體—別國女人的身體」這類劃分邏輯其實都是透過邊界來圈出誰是值得被愛、值得被保障的人，這真的是我們所想要的解放嗎？如果一個人是否能夠被愛要通過DNA檢驗，如果一個人的是否能夠有尊嚴要先看護照與銀行存款，這種愛與平等不可能是解放，這只能是不斷圈出誰可以共享特權。
我認為這次的代孕爭議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讓臺灣同志與性別運動者思考，我們追求與異性戀一同共享婚姻「特權」之後，我們到底想要走去哪裡？我們是想要繼續讓本來就具有更優渥資源的同志，獲得和他異性戀同儕一樣的特權？還是我們終於要來檢討當前社會對於家庭的想像、當前社會的家庭制度壓迫過多少人？而我們該怎麼做，才能改變這樣以特定優勢族群生命經驗為劇本的社會安排？
如果同志運動最後只剩下幫圈內已經很優勢的人爭取更完整的剝削全餐，那其實已經背離了多元與集體解放的初衷。
我並不是反對同志成家，而是反對把它國女性的子宮當作同志平權的拼圖。我們必須追求不建立在任何壓迫、剝削關係之上的家庭想像，並想辦法透過改變社會安排來達到集體解放。
面對臺灣保守勢力的反撲，身為同志、身為同志運動者，總是需要擔心對運動內部的檢討與反省是否會被保守勢力挪用。在這裡我想要先聲明，我反對的是「跨國性剝削與女性身體的商品化」，並不是反對同志也能組成家庭的權利，也不認為我們要回到異性戀核心家庭的秩序中。
如果反同陣營想要借這篇文章當做子彈，只是證明了自己連當個保守派都相當怠惰，不僅懶著認真讀文章，更懶著思考後寫文章。
回到這次的案件，我們所看到的是兩個墨西哥女性懷胎10個月，冒著生命風險為遠在臺灣某對夫夫成家的夢想出身入死。
在這個案件裡，誰被當作「人」？誰被當做「子宮」？而誰又是這場跨國經濟交易中的「商品」？
這場愛的冒險真的出事了，揭開了彩虹旗下滲著血的壓迫與剝削關係，讓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運動該如何重新定位。
我們要的不應該是同志也能、也要跨國買女人的身體、買小孩的權利，而是讓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需要為了獲取尊嚴而被買賣，只為了成全某些已經很優勢族群的成家夢想。
家不只有一種形式，對小孩的愛也是。
責任編輯：鍾宇筑
核稿編輯：翁世航
